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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怀旧芜湖
    发布时间:2017-08-17 14:55:38.0 浏览次数:

    丙戌春节,忽雨忽晴天气,访亲客居陶塘边。西式的铸铁月牙阳台,落地窗帷一开,便有陶塘的水气扑上衣襟,一轮水波外,鸠兹广场华表式的青灰色石雕立在半空。阴阴地看着将要下雪了,却还是细密柔软的雨。毕竟是江南古吴之地,在这样肃杀的冬末仍有一丝说不出的湿与暖宜人盘桓。


    出门便是湖,绕湖走一圈,也不过两刻钟的光景。湖又称镜湖,本名陶塘。陶塘其实不姓陶,该姓张才是。北宋张孝祥,乌江历阳人(其乡并其墓葬均在今南京境内),罢官后隐居芜湖,因效五柳先生筑“归来堂”于湖边,故称陶塘。南宋叶绍翁《四朝见闻录》载:“(祥)天性倜傥,轻财好施,勇于为义,为政平易,民咸思之。”又说:“客居芜湖,捐已田百亩,汇而为池,环种芙蕖杨柳,鹭鸥出没,烟雨变态,扁堂曰:’归去来’。”又有一说,据宛敏灏先生考,归去来堂,可能由孝祥父“张祁始置于住宅,即以原筑的书室名之”。孝祥又作新堂于烟雨墩上,曾有《蝶恋花

    怀于湖》词曰:


    ……春到家山须小住,芍药樱桃,更是寻芳处。绕院碧莲三百亩,留春伴我应许。

    于湖的号,便是“家山”二字的佐证了,如此便该还有些遗迹才对。问亲友似不甚了了,只知中二路尚有一巷名“状元坊”,不及去访了。原有当年太平洲知洲王粔为孝祥建状元第。清人黄钺《于湖竹枝词》有句:


    升仙桥畔状元坊,曾寓于湖张孝祥。一自归来堂没后,顿教风月属陶塘。


    即知陶塘的烟水风月也该有八百年之久了,而归来堂也必不是原物了。但斯地不会错,一定仍是于湖当年寻芳访春的居处。不意于丙戌年的春节得此方便,留宿在此数日,得空便去湖上,细细领略那一番烟景,心里难免有些微醉意,也似酝酿了数百年之久似的。


    芍药樱桃我也最爱了,在花中别有一种娇柔迷离颓丧的美,门前及小院里都曾种过的。斯时已往,斯花亦已罔。陶塘多的是柳,当是时,则如拙句蠢蠢青芽欲绽枝也。柳条披拂在在半晴雨中总是动人的。陶塘的草木一年四季都泛着青,所以人总含在淡绿的烟色里。皖人又于精细温和中葆有朴素,尽管周遭是极现代的玻璃金钢大楼,熙熙攘攘的商业步行街、饮食街,可人与景又总是泥土气多而市井气少。若个有名的陶塘也是似经营过又不曾经营。烟雨墩上的现代藏书家阿英纪念馆设在曲径通幽处,清代姑孰画派创始人萧尺木和铁画创始人汤鹏的塑像,都似冷不丁地和人打个照面,古木掩映中,不特地搜寻还不易会着这两位古人。还有一所很旧的建筑物一半在湖中一半在湖岸,似乎是一家饭店,有十多年没修缮过的样子。这样的随意而家常,倒也很可人。

    芜湖本以鸠兹古湖泊得名,鸠集于兹也,可见多么荒凉。芜湖的铁画允称奇技。其物则“锻铁为山水障,寒汀孤屿,生趣宛然”;其技则“以锤代墨,以炉为砚,以砧为案,揉铁作画。”一地之风物总有它的渊源吧。汤氏创铁画,百炼钢化为绕指柔,不知与赤铸山何干?赤铸山,就是黄庭坚曾在那里读书的地方。“读书在赤铸,风雪迷青萝。汲绠愁水断,村酤怯路蹉。玉峰凝万象,绿萼啄群螺。古剑摩空宇,寒光启太阿。”干将铸太阿、芙蓉宝剑就在这里。汤若士也写过《赤铸山》:“干将昔此铸芙蓉,风雨千年石上松。借问阊门腾虎气,何如江山锁蛟龙。” 据说若士晚年贫困,在芜投友受到热情接济,居住在雅积楼(昔文庙今十二中西边儒林街后),并曾在这里写《牡丹亭》。惜我不能一一探访了,那就站在这里缅想片刻,也算是神游吧。

    归来堂是一定要去拜谒的,尽管已是后人附会之物。长廊花窗树木扶疏,是一座临水的园子,名曰留春园,古典的两层楼阁,堂后又有一楼,名抱琴室。游人甚喜到此,坐在廊上就不愿去了,所以并不幽静。而我偏生是静癖,就会草草地看上一眼,心中默然致礼,然后便断然舍了这里再顺着湖边去行。直走过小拱桥,穿过鸠兹广场,到太阳蓬下要一杯橙汁静坐片时,再往前走出那街口,就回到客馆了。天晚了,稍顷,理一理满襟的剑气、琴心、花影、水光,关了灯,噗一声长叹吹灭了。


    新正日午后,细雨霏微,湖上游人渐渐稀少。我在阳台上看得真切,心中窃喜,遂携鸿儿出门。于是买舟湖上,一只彩绘的小鸭船,由鸿儿驾船,我则倚舷饱享湖光。先顺了湖边游荡,一一数着先前徒步走过的地方,把它们印在脑子里。被冷风雨吹着,我扣严了袄领,还是有些瑟缩。鸿儿毕竟少年顽劣,竟追着湖心的野鸭子打转。那鸭儿则是出没无常,一个猛子扎下去会在很远的地方出现。于是,小船全没了方向,在湖中东奔西突,把好好的一个粼粼湖面都划乱了。此时的陶塘俨然有两个无尘的世界,一个在当下,是鸿儿的,充满了天真欢乐。一个是我的,远在八百年前,满含着失意忧伤。

    浮沤一霎,梦幻泡影,谁还能做诸如此类隐居的美梦呢?除夕,芜湖市府照例大放烟花,深夜在陶塘边借着水光看。与友人互贺手机短信不下百条。

    陶塘别后,归来休矣。我那贺岁诗还在:

    暂凭杯酒问年光,消息谁传各一方。赭寺檀云红向夕,半窗烟水见陶塘。赭洛寺,一所巍峨的南朝古刹。我们在山脚吃的年夜饭。半窗烟水,所幸平生尚有如斯福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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